首页>动态>正文
会盟大会_世界聚看点
2023-06-26 14:55:44    来源:哔哩哔哩

老和尚走在左,小和尚行在右,两个人的脑袋光秃秃,两个人的肚子空溜溜。

小和尚问:“师父,前面真的有人家吗?”

“自然有,为师何时骗过你。”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小和尚掰起手指头算,发现十根手指不够用。

若是平常,老和尚早把小和尚脑袋当木鱼,敲打三下,以示师道庄重,可眼下又饿又渴,只好暂且记下,节省气力。说到底,是老家那位货郎不好,卖的地图乾坤颠倒,害得他俩一老一幼在各种深山老林里打转,干粮早早吃完。

老和尚暗下决心:愿佛祖不保佑他,要是害我赶不上会盟大会,看我回去如何收拾。

也许是远在万里的货郎感受到老和尚的威胁后急忙求助佛祖,一辆马车由远及近,冲他俩迎面而来。

老和尚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拦到马车面前,气势不输道上剪径的大匪,然后他伸手攥住马的缰绳,帮车夫制住受惊的两匹马,以在老家焰口诵经的气势开口道:“施主,可否给口吃的?”

这一声不亏,车里有精巧茶点和新鲜水果,还有酒,可惜出家人喝不得。

荆烈花看着一大一下两颗光头在面前狼吞虎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师父不愧是师父,虽然只是垫住肚子,却腰板一挺,单掌行礼,颇具高僧风范。他道:“无量佛,让施主们见笑了,贫僧素义,这是劣徒明心,多谢二位搭救。”见小和尚还在吃个不停,便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他脑袋三下,教训道:“就知道吃,没有礼数,还不快谢谢人家。”

“让他吃,让他吃,”荆烈花笑着,笑得小和尚红起脸来低下头,“两位这是要去哪里?”

“去封野城。”

荆烈花一愣,“可你们走的方向跟封野城正好反着呀。”

素义一愣,察觉到可能是自己山里钻出来昏了头、看错地图,颇为尴尬,“惭愧,我们师徒初来此地,人生地疏,不想弄错了方位,让二位见笑了。”

曲小瓯一直在看他们,他们的衣服虽然又脏又破,但仍能看出异域风格,他们的颧骨较高、眼窝较深,与那些常见的长相有细微却特异的差别。

他开口问道:“两位是从哪里来?”

素义报出老家名字,曲小瓯听说过,但也只是知道那是在本朝疆域以外,隔着木莲山脉。木莲山脉虽说不如雪牙山所在的龙苍山脉常年积雪、地势险峻,但要翻越也绝非易事,何况还是这一老一小。

荆烈花插嘴问道:“你们是外国人?那大老远跑过来到封野城干嘛,求取真经?”

“女施主说笑了,我们是为了参加贵国的会盟大会。”

“那就太巧了,我们也是去封野城,逛一逛会盟大会。既然如此,你们就别下车了,坐我们马车一起进城吧。”

荆烈花说的其实并不准确,两年一度的会盟大会旨在商讨江湖诸事,无甚好逛,也不许无关人员来逛。她要逛的是因会盟大会而形成的会前大集,只不过大家约定熟成,笼统都叫会盟大会。

现在的会前大集花样真是越来越多,竟还有人请国外番僧来助阵、博眼球。曲小瓯这般揣测,身下的漂亮马车再次提起了速度。

入城已是傍晚,城墙上流动的余晖预示着夜幕将临。

老和尚不愿再麻烦荆曲二人,带着小徒弟请辞,说到了城里自有落脚办法。

荆烈花留他不住,就给明显依依不舍的明心塞了好些糕点。

告别师徒,马车拐进封野城的石板大街,缓缓而行。曲小瓯透过车窗去看,路上行人依旧不少,并未随着夜色深沉而散去,其中佩刀戴剑的江湖客尤其多。路过好几家客栈,里头灯明火亮,生意可谓火爆。距离会盟大会不过两天时间,眼下想在封野城的客栈里找个舒服房间,并不容易。

他们的马车并没在哪家客栈驻留,而是一直往前,又拐过四五个弯,最终停在了斜燕巷里的一处幽静庭院前。早有一名老仆门前等候,待二人下车,便把他俩请了进去。“主人吩咐过,两位是贵客,让好生招待,两位就当是自己家一样。”

这宅子是曲小瓯一位友人的,一年前他帮过他一个不大不小的忙。这位友人平日都住这里,唯有会盟大会前后会收拾行囊,离开自幼长大的这处宅院和这座城池。按他的话讲,这武人汇聚的十来天太过吵扰,连书都读不进去,索性出门走走。

“以后你来,就别找什么客栈了,就住我家,带朋友也行。要是我不在,算你帮我看家。”

曲小瓯没有推辞,对朋友他总是很少推辞。

吃过晚饭,又好好洗漱一番,曲小瓯早早回了房间。他绝非贪图享乐之人,但并不讨厌在舟车劳顿后暖和和地躺进一床软绵被褥里。一盏烛台留在近旁小茶几上,烛光散发出一圈橘黄色的光亮,他的整个人都在这光亮里头,眼睛和身体享受着相似的温软,仿佛被某位慈爱的长辈搂在怀中。

许多年后,当他把不到两岁的女儿,小小一团搂在怀里时,总能回想起此刻,自己躺在小巧而温馨的房间,注视着蜡烛,在轻轻晃动的烛光确信,确信八岁跟着阿伯流浪此地的自己绝想不到有天能在夜风刺寒的这座城,度过如此温暖的夜晚。八岁时的光亮总来自别人家的门窗缝隙,总是微弱,照不亮墙角跟的阿伯和自己,夜色渐深,家家户户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熄灭,连那点微弱都不再有。这座城沉睡下去,只剩下偶尔的犬吠和阿伯停不下来的咳嗽声。在这些声音里,他尽量往阿伯怀里钻,眯起眼睛。

睡意渐浓,却听见窗外有“砰砰砰”的敲击声。接着,一只手拉开窗户,伸了进来,冲他勾了勾。

曲小瓯下床披上外衣,走到窗户边上,那只手已经不见,荆烈花的声音从屋顶传来,“你是老头子吗睡这么早,上来陪我喝酒。”

“刚刚晚饭的时候人家拿了酒来你没怎么喝,怎么现在又要喝了?”

“那酒淡得跟水一样,有什么喝头。这是我刚刚从城西老酒铺买来的地瓜烧,才够滋味。你别墨迹了,快上来。”

说话间已经胡乱穿好衣服的曲小瓯吹灭蜡烛,跃上窗台,一个撩身,拉着荆烈花伸过来的剑鞘上了屋顶。

“武功还是这么差。”荆烈花调笑一句,把酒坛子塞到曲小瓯怀里。曲小瓯仰头一饮,灼烧感沿着咽喉反涌上来,整个人完全清醒,抬头望见一枚清亮皎月悬于如墨夜幕的东南角上。

“明天是个好天气。”

荆烈花把酒坛子拿回来,喝了好大一口,笑眯眯看着曲小瓯,“看来你没骗我。”

“什么骗你?”

“来的路上,你说你今年不准备在会盟大会上摆摊子,我其实是不信的。”

曲小瓯哑然失笑,“在‘明剑绝艳’荆大女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可信的一个人啊。”

“不,你比江湖上的大部分人都讲信用,要不然我也不会搭理你,”荆烈花把酒坛子又递了过去,“只是你突然转了性,放着会盟大会这么好的接委托的机会不要,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眼见为实,现在我信了,要摆摊子的话,你才不会这么早躺下呢。”

“我可没转性,遇上合算委托还是会接的。只是吧,今后不用那么赶了。”他这口酒喝得比刚才慢,酒气不再上涌,而是绵长,那感觉像是被远来的商队年复一年碾过的一块深山土地,悠久而厚实。

“好事啊,”荆烈花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坛子酒,“就为你以后不用这么赶,不醉不回房。”

两只酒坛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还有里面酒水晃荡的声响,甚是好听。

曲小瓯很久没有睡得如此深沉了,第二天醒来,没有宿醉感,头脑灵清,阳光早已透亮了整个房间。荆烈花已经出门,武功高的人,醒酒也快。他出门的时候,已近晌午,跟那老仆招呼了声,说中午不回来吃了。

他不紧不慢地走出斜燕巷,传入耳中的各种声音骤然多了起来。大好天气,无论是本地居民还是外来豪客,都更愿意外头走走。他漫无目的,从一条街绕到另一条街,在偶尔的死胡同转身。这些或宽或窄的街道,有的他熟悉,有些陌生,更多的是似曾相识,和曾经过的别的城市的街道在感知上重叠交织。他中意这种感觉,不想分得太清。在这种感觉里,那些擦肩而过的行人都面目和善,一件相似的衣裳、一道接近的背影、一个听上去差不多的说话声,林林总总,都能不时让他回想起遇见的朋友、各种的伙伴,还有回想起阿伯。

逛得微微出汗,有些累有些饿了,他便随意寻了家门脸小但收拾得颇为整洁的面馆,要了碗羊肉烩面,再加一份鸡蛋灌饼,大口吃起来。已经过了饭点,店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他刺溜吸面的声音。

吃饱,出了店,继续逛,不知不觉还是拐到了最熟悉的那条街。

沿着这条街走到底,便是好大一片临着湖的空地,所谓的会前大集便在此地。

不出所料,这里已是热闹非凡,或大或小的摊子一个紧挨一个,多而不乱、旌幡招展,其间人潮流动、络绎不绝。大的摊位往往是那些还不资格参加会盟大会的其他门派,他们亮出名号,安排弟子在摊前演示自家功法,招揽弟子,曲小瓯一眼望去就看见了十字刀门、天风派和七星盟,还有他们表演得天花乱坠的弟子。早年他还想着偷学个一招半式,后来认识了荆烈花,被她泼了一盆大冷水。

“你怎么突然笨了,人家会拿真本事出来?而且你根基这么弱,就算别人真心教你,你也未必能学到家。”

荆烈花多半也在此地,不过曲小瓯不觉得如此人流中能偶遇她。他在五花八门的小摊位前走走停停,略过那些贩丸售药、推销兵刃、测字算命、杂耍卖艺、叫卖吃食、出卖气力的,专找卖杂货的摊子,挑挑选选。之前两次次,他其实没好好逛过,要守着自己小小的摊。没摆过摊的荆烈花不会知道,为了一个摊子,不只是昨晚要忙,还要提前好几天过来,准备、登记、选区、过审。

简单谈了谈价,他在两家相临的摊子买些可以送人的小玩意儿,然后离开人群,走到湖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有风,清冽湖水闪烁着仿佛跃动的阳光,那风吹过,吹来叫人精神一振的湿气,也吹起不远处军卒手中的长枪红缨。

那是一支五人小队,着统一的城防军制式军铠,一字排开,挺直身板,沉默着注视热闹的人群。曲小瓯回想了下,这样的小队至少看见了六支,相同的铠甲,相同的沉默,是这片喧闹人潮里很容易被忽视的礁石。

若没这些“礁石”,此地会是何种情形,曲小瓯能够想见。如此多三教九流聚在一处,各类事端在所难免,坑蒙拐骗偷暂且不提,一言不合立决生死的事情就少不了,绝不会有眼前这般让人安心闲逛的秩序,大集能否像样组织起来都要两说。他听人说过,城防军及官府衙署介入前,封野城的普通百姓根本不敢靠近。

他打心底觉得这是件好事,但他也清楚,江湖中有的是对此不屑的人,只是没几个真敢当面挑衅。当然不是因为这些值守军卒有何惊人实力,而是这些人是“朝廷鹰犬”。江湖人,没多少愿意主动招惹朝廷。

能请动朝廷派出人马充当守卫,组织会盟大会的那些大门派还真有些手段。曲小瓯如此想着,看向远处。在目光尽头,树木繁叶遮掩处,有冲天的飞檐翘角。那是矮丘上的听湖望山楼,会盟大会会场所在,即便平日也不对外开放。有一次,曲小瓯收摊颇早,走到过矮丘入口,有城防军在那里设卡查验带有特殊花押的参会帖,只有持帖的门派才能率队进入。

那次,他看见阴郁的一队青衣人鬼魅般向上走,也看见一名笑嘻嘻的老人一边走上台阶,一边摘下道旁野花,插在鬓边。

陈伯要是活着,也该到那老人的年岁了吧,是不是也能像他一样开心笑起来?微风拂面,曲小瓯沉溺到思绪中,直到一声喝止传来。

“你们住手!”发出警告是那队军卒,他们逆着四散开来的人群跑去。曲小瓯眼睛一眯,透过人群间隙,看见两道起落的人影。

朝廷介入后,当街斗殴自是明令禁止,但哪怕最谨顺的普通老百姓,也可能因为某个原因而触犯杀头大罪,因此不能指望这群本就比普通老百姓胆大许多的江湖人士会一个个时时刻刻遵纪守令。每个违禁之人总有理由,具体且各执一词。若暂且不论结果,他们中的大多数并非存心挑战秩序,只是形势所迫,血气上涌,自恃武功,动手再说。

打斗结束得很快,倒不是因为军卒赶到,而是第三道人影从旁插到他们之间,一掌逼退其中一方,又伸手拦住另一方,“说了先调查清楚。”

“我就是来调查呀。这人就是那位大嫂口中的武家大少爷,他都认了。”

老人看了眼被自己逼退的少年,又看了眼自家涉世未深的小小姐,最终把目光落在已经站到眼前这队军卒上,抱拳道:“军爷,我们跟这位武家拳馆的公子有些误会,自己能解决,就不劳烦各位了,我们保证绝不再惹事。”

“哪有什么误会,疯丫头我告诉你,那个狗东西的腿是我打断的,你要替他出头,就来呀,”少年似乎完全不能体会老人的良苦用心,甚至冲着军卒也喊了句:“我们就是当街斗殴了,怎么着吧。”

“良爷爷你看,他又承认了,快教训他。”

老人把女孩戳出去的手指按了下去,握在手心,在皱起眉头的领头军卒开口前说道:“军爷,您也听见了,我们并不想惹事。”

领头军卒看了眼依旧一脸恼火的少年,他的身后站着七八名门下弟子,边上是“武家拳馆”的黑边紫底旗在微微轻晃。他挥了下手,说道:“都带回去。”然后便盯住老人和他的小小姐,小女孩残留着稚气的脸上写满了不乐意,但在老人劝阻的目光下无法发作。

其余四名军卒向少年这边围了上去。“狗腿子!”少年低沉骂了一句,正要踏前一步动手,左右肩膀却被两名年长的门下弟子按住,其中一个在他耳边低声道:“少爷,别和城防军动手,会连累老爷的。”少年震动肩膀挣开束缚,却也放下了架势,只是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这些并不在意他眼中愤怒的军卒。

围观人群中突然有一人上前,朗声道:“军爷,我看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吧。”是女人的声音。但此人着一袭黑衣,手中轻摇一把折扇,却是一副标准的贵公子打扮。她走到领头军卒面前,背对着其他人,摇动折扇的手上飞快划过一块小铁牌,又恰好能让领头军卒看清楚。“依我看,这事算不上斗殴,老人家既然说自行解决,那便让他们自行解决吧。”

领头军卒脸色不变,往回挥了下手,军卒们再次排成整齐的一队。在离开并驱散围观人群前,他说道:“他们要是再闹起来,出了事便是你的责任。”

“那是自然,”公子打扮的女人笑着回应,转过身对老人、女孩还有少年说,“在下姓龚,单名一个‘平’字,平时最喜替人解冤释结。如今情况,几位要是再起动手来反而不美。不如便由在下做东,到边上悦心茶楼小坐,是非曲直咱们心平气和地论一论,如何?”

“行啊,论就论!”少年一口答应下来,瞪着先动手的那女孩,却发现她并未看自己。

老人思量一番,决定静观其变,抱拳道:“如此便有劳了。”

他的手刚离开,女孩便冲着人群中某个人跑了过去,拦在那人身前,“唱小曲儿,真的是你。好啊,看了半天,也不出来帮忙。”

曲小瓯对冲到自己眼前的曾仙巧笑了起来,然后感受到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自己好像一只偷了蜂蜜的狗熊,被蜜蜂们包围。

“这是你朋友?那要不一起吧。”龚平看上去饶有兴致。

麻烦,曲小瓯心底感叹一声,后悔自己走得慢了些。

茶楼上,雅座内,刚添了新茶的公道杯里冒着热气。

杯把握在龚平手中,她先给左手边的老良还有曾仙巧倒,“曾妹妹你小小年纪就有一副侠义心肠,了不起。你遇见的那个大嫂也的确可怜,儿子被打断了腿。但她儿子仗着一身蛮力欺行霸市,也确有其事,并非武少爷平白无故要欺侮他。”

她手一转,给坐在曾仙巧对面的武辛倒,茶盏加到相同的位置,“武少爷出手惩治那恶霸,少侠风范,将来由你继承武家拳馆,‘拳如山岳’武长庚老爷子定能放心。只是这回出手未免太重了些,断了腿的人容易残,那恶霸也是娘生的,他娘亲眼看着儿子落下残疾,也难怪如此伤心。”

公道杯转到曲小瓯,他面前的茶盏还满。

龚平看了他一眼,倒给自己。“那人既然用了曾妹妹给的曾家秘药,自然不会落下残疾,他也得了教训,想必以后不会再胡作非为。两位又何必再为这么个不相干的人结仇结怨呢,”她举起茶盏,时机恰到好处,“两位都是侠义之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我们以茶代酒喝一杯,此事就此翻篇,如何?”

一只茶盏悬在半空。

老良还在思量该不该再一次替小小姐做决定,第二只茶盏已经举了起来。

“你们曾家的药,我知道,效果还不错,那人老娘过个几天就用不着哭了。”武辛背后跟来的两名门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讶,他们没想到向来强势的少爷会先退一步。

“算你识货。”曾仙巧的脸上有些得意、有些俏皮,手中茶盏迎了上去。老良和曲小瓯顺势举起,一场江湖上随处可见、不值一提、可以忽略的小小纷争化解在或深或浅的一口品茗中。

龚平从果碟里夹了块梨脯放到嘴里,道:“封野城我是第一次来,不过这会前大集却是早有耳闻,今日一见,确实有些规模气象。”

“我也是头次来,拜某人所赐,还没好好逛过呢。”曾仙巧抓了一把糖炒瓜子,握在手里,另一只手从里头拿起一颗,放在唇边,娴熟地上下一嗑,空壳儿丢在桌上。

“现在早没什么逛头了,那些朝廷狗腿子插手之后,乱七八糟的规定一条接着一条,恨不得把我们都钉摊上,”武辛听上去怨气颇大,“最早几回,还没有这些狗腿子的时候,那才叫好玩有意思,高人来的也多。”

龚平道:“我听说只有头三回没朝廷介入,第三回是二十年前吧,武少爷那时便来逛了?”

“我听我爹说的,”武辛急忙喝了口茶,“反正我打小便在这里逛,回回没落。”

“第二回、第三回我倒是来过,”老良插嘴道,“确实来了些成名人物。那时候摆摊的地段是要抢的,看人打架的人比买东西的多。”

“你看吧!”武辛得了肯定,得意笑起来,冲着曾仙巧。

曾仙巧扭头问:“唱小曲儿的,你呢,也是头回来吗?”

默默吃凤梨酥的曲小瓯摇摇头,“第四次。”

龚平笑起来,“那你和武少爷一样,也算是打小便在这里逛了。”

“比不了武少爷,我跑江湖的,来这里不过碰碰运气。”曲小瓯看了眼武辛,这名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正注视自己。他知道武家拳馆,记忆里收藏着拳馆大门口两尊睥睨威武的石狮子,自己在它们的注目下走过,只是记不清是牵着阿伯手走街串巷去要饭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因为钱袋子被偷而无助游荡的时候。记忆里的两尊石狮子是如此庞然,刀刻而成的线条雄浑粗粝,雕凿出肌肉虬然的逼真身形,硕大的脑袋上瞪着铜铃般大的石头眼珠,下面的狮口咧开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仿佛随时在俯瞰眼前行人。武辛的脸上会不时闪动相似的神情。

曲小瓯道:“之前我也摆过小摊,要是跟最早一样要比拳头,那这摊位也轮不到我。这就是运气吧。前辈,您说打架的比买东西的多,那这集子还有人逛吗?”

老良短促一笑,“逛倒是有人逛,只是逛来逛去就是拳头大、人马足的那几家,没钱绝买不到好东西。”

“那多没意思,”曾仙巧掸了掸手,面前瓜子壳已堆成一座小山,“还是要人来管管。对了,那些组织会盟大会的大门派就可以管呀,干嘛让朝廷插手?”

武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哈哈大笑道:“他们管得了吗?”

曾仙巧并不笨,一下子明白过来。武林同道们好事、好斗、好看热闹,就是不服管,那些大门派真要是定下规矩,多半是吃力不讨好,还极容易抹黑自家宗派威名。她要是一派之主,也不会把这份倒霉差事揽上身。

曲小瓯进一步解释道:“朝廷的人就是那些大门派请来的。”

武辛不屑道:“说请那是好听,就是求着朝廷过来的。”

“咱们江湖中人不是最不喜欢和朝廷打交道的吗,他们把朝廷的人请来,自己还得听他们的,图什么啊,”曾仙巧有了新的疑惑,“他们可以什么都不管呀,外头乱也不影响他们开大会。”

“小小姐,当初聚集过来的人里头,除了摆摊,很大一部分就是来挑事儿的,而故意挑衅、以博声望的最佳人选,便是这些参会大门派的门下弟子。你说各大门派如何能不管?所以他们才商定一致,一纸请愿书送到了乌玄校尉府。”

乌玄校尉府,曾仙巧听说过,是她奶奶千叮咛万嘱咐别去招惹的。这是直接向当今圣上负责的组织,是朝廷在江湖的化身,或者说爪牙,监察各大江湖门派是其职责之一。江湖中人私底下更乐意把他们叫做“乌鸦”。

龚平道:“难怪能调动城防军和官府衙署,原来是请了乌玄校尉府出面,难怪。且不说这个,咱们聚一起是缘分,我看时候不早,不如在这儿吃个便饭,由我做东,各位可否赏脸?”

“这有什么好吃的呀,还是去大豪居,那里的豪气酒和白炖肉是绝配,我请客。”

“这里的樱桃小酥肉也不错呀,曾妹妹,你想在哪儿吃?”

曾仙巧眼珠子一转,道:“吃樱桃小酥肉!听着就比白炖肉有意思!”说完看了武辛一眼。

武辛砸了下嘴,无奈说了句“行行行”。

趁着龚平点菜,曲小瓯出了雅座,到一楼大门口。

茶楼里亮起了灯,门外已是一片夜色。

他冲边上树底下招招手,七八个孩子里跑过一名小男孩。给了他点钱银,让他捎个信到斜燕巷,说自己晚上也不回去吃了。身上有些脏的小男孩用力点点头,把钱牢牢攥在手里,转身,在树底下其他小孩的注视下飞奔而去。

曲小瓯觉得他跑得比小时候跑腿的自己更快些。

他其实用不着花这个钱,坐在雅座里,请武辛派个人送口信,他不会拒绝。

但他不愿意麻烦武辛。

除了朋友,他总是尽量不麻烦别人。

武辛还不是朋友。

他的朋友此刻正在街对面,露着一副“逮住你干坏事了”的笑容,手里牵着一名正吃糖葫芦的小光头,向他走来。

“这么巧,你怎么和明心在一起?”

“也是巧遇咯,你小子,晚上偷偷在这里吃好吃的,也不带上我。”

“纯属意外。”曲小瓯把自己为何在此的来龙去脉简单讲了讲,说话间,已带着荆烈花和明心上楼回了雅座。

“明剑绝艳”的名头在座的或多或少都听说过,乐意结交,至于那个有些怯生生的异国小和尚,更是不会有人反对他入席,龚平还贴心地多点了两个招牌素菜。曾仙巧本是座上年纪最小,明心一来,一跃成了姐姐,便对这名诵了佛号便埋头苦吃的小光头颇为关注,问了好些问题,诸如你的家乡什么模样、你的师父怎么没跟你一起、你们大老远跑来到底干嘛等等。

小和尚问一句答一句,好些答不上,一方面是嘴里东西太好吃了,另一方面是有些事情他自己也不明白,比如师父明明说是为了会盟大会而来,可到了之后却一直待在挂单小庙里,也不过来这边逛逛,是我怕缠着他让他买糖葫芦吗?

想到糖葫芦,小和尚看向今天对他最好的荆烈花。

荆烈花已经跟武辛喝上了酒,武辛说这茶馆的酒就是没滋味,待会儿一定去大豪居喝个痛快,然后又冲曾仙巧说武家拳馆可以跟曾家长期合作,拳馆的跌打药都由曾家供,你们曾家的药确实不错。

曾仙巧没搭理他,她也在看荆烈花,猜度着她跟曲小瓯的关系。

老良接过武辛的话,陪了一杯,让一个不大不小的潜在客户不至于在小小姐的无视中溜走。

曲小瓯跟龚平是这顿饭吃下来话最少的人,他们的眼神偶尔交汇,偶尔又一起看向嘴里鼓鼓囊囊的明心,在讲到某个江湖掌故或者当下趣闻时各自插上几句。一行人吃完,只发生了一件小插曲,老良中间不声不响出去一次,结了帐。

“无论如何是阁下帮了我们,没有让你请客的道理。”

龚平一笑道:“不过是找个场子一起喝茶,不足挂齿,何况还认识这么多朋友。”

没喝够的武辛趁机道:“那不行,这样我不成了最小气的一个?都不准走,咱们从会前大集逛到大豪居,我再请一顿好酒好肉!”

小和尚不能喝酒,小和尚不能吃肉,老和尚在庙里说不定还担心着小和尚在外头喝酒吃肉,因此明心多少有些犹豫,可一出茶楼,犹豫就立刻烟消云散了,不仅仅是因为荆烈花牵住了他的手,还因为这一眼望去满目的灯火。

大部分摊位还没散,摊子边角上架起提前备下的灯笼,还有枝桠较为粗壮的树上也垂下若干盏防风灯。防风灯是城防军的布置,不论江湖中人对朝廷的介入是如何不情愿,他们的灯笼跟这些防风灯相安无事,在这个微风沾染湖水湿气的晚上,两种灯火交融在一起,连同更远处百姓灯火,连成一片仿佛闪烁着月色的湖水,橘黄静谧。湖水潺动,是提着灯笼的人们仍在两年一回的会前大集里且游且行。

去大豪居其实用不着灯笼,可武辛还是让人拿了过来。

离明心最近的一盏提在荆烈花手上,暖色灯光照亮他的小光头和小脸蛋,过去的任何一个夜晚都不曾这般明亮。在家乡的那些晚上,大多数时候只有他和师父,在山上,在庙里。

矮的山,小的庙,月光或星光在他临睡前会恰好好处地赐予可以看清轮廓的光亮,庙里因此常常不点烛火。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们的香油钱很少,蜡烛更少。

他从小就养成了早睡习惯,直到师父这次带他远行赶路,才被打破,不然今晚他的眼皮早已合上。而他的师父晚上并不早睡,而是打坐,这是他某次起夜经过师父房门时窥见的秘密。和尚打坐不是秘密,秘密在于,他师父打坐的时候赤裸着上半身,苍老但不衰败的肉体在透窗而来的月光下散发着丝丝热气,打坐时应有的平和气息一点儿都没有。

这样的师父,让他陌生。

第二天,他有些忐忑,还是问了。

师父告诉他这是师父在修佛。

“什么佛?”

“斗战胜佛。”

“斗战胜佛,孙悟空吗?”

他再问,师父已不理会,打发他去做早饭。

至今他还不清楚师父的“斗战胜佛”是何意思,但他清楚记得那天早饭做的是野菜小米粥,青嫩的菜、淡黄的粥,干干净净,比他这晚在大豪居看见的道道佳肴,更让他印象深刻。

他已经吃饱了,也有点想睡了,来到挂单那间小庙的路口时,松开荆烈花的手,挥手告别,离开灯笼的光亮,在黑漆漆里跑向庙宇,敲开侧门,在开门僧的抱怨里说着好话,把提前准备的上好素斋送了过去。

片刻后,等他关上房门,这间隔绝繁华喧闹的庙宇彻底安静下来。

师父就在屋内,就在打坐,赤裸上身,一如那晚。

明心不去打扰,他要睡觉,睡到明天,师父说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他很快进入梦乡的时候,送他回来的荆烈花和曲小瓯慢悠悠地往回走。

“你小子,是不是对那个龚平起了色心?”

“这话又是从何说起。”

“你老看她。”

“我还老看明心呢。那个龚平,说自己头一回来封野城,可对这悦心茶楼的吃食却熟悉得很。”

“那她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不知道。”

“不知道你就别瞎琢磨,大家萍水相逢,隔天就散,谁还没点小秘密?连四大皆空的和尚都有嘛。”

“还真没喝多,尤其聪明呀今天。”

“臭嘴!讨打!”

今夜笑闹的两人料想不到,和尚的秘密一点儿都不小,而是很大,大到震动武林的那种。

短促的声响像急箭离弦时所发出的震音。

按理,会前大集上的人不会都在意这声响,也不可能都听到。但大家还是一个接一个停下手里动作,止了话语,看向同一个地方,好像那个掀起来一道无形的巨浪,拍涌四面八方,裹挟众人心神。

那地方是听湖望山楼所在矮丘的入口处。

曲小瓯就在那里,荆烈花也在,还有许多人都在。

今日是会盟大会正式召开的日子,闲杂人等虽然上不去,却也愿意看个热闹。

今年的热闹尤其好看,因为来了一名和尚。

这和尚站在入口关卡五步开外,路中央,仿佛入了定,与守关的城防军默默相视。

他什么也没做,城防军不能拿他怎么样,但谁都能看出他将会做点什么。

看热闹的人围成了圈,曲小瓯和荆烈花挤进去时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们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和尚一袭异国金线莲花暗纹梅红袈裟,内衬米黄色僧衣。僧鞋漆黑,僧袜白净,从脚到头,再无当日走错道时的邋遢模样。他动了,转过身子,好像知道曲小瓯和荆烈花就在那里。

“两位施主,又见面了。”素义双掌合十行礼,自有一股笃定气度,目光投来,叫人顿感周遭杂声往后一退。

“真是你啊,大变样,差点没认出来。”荆烈花先一步恢复大大咧咧的本性,和曲小瓯走上前。

“有件事要做,便穿了这一身行头。说来惭愧,出家之人也不能免俗,”素义面带笑意,“昨日我那劣徒承蒙关照了。”

“哪里,就是一起玩儿,谈不上关照,”曲小瓯从和尚清瘦矍铄的面庞看到他袈裟上的金线纹路上,“明心没跟着您吗?”

“他还在睡。一路奔波到此,没睡过几个安稳觉,便随着他了。老衲起先不愿带他上路,也罢了,是他个人缘法。两位,老衲有一个不情之请,今后还请多照顾我那不懂事的徒弟。”

曲小瓯和荆烈花对视一眼,看到了相同的疑惑。

“能照顾的地方我们一定照顾呀。”

“如此,我便无碍了。佛陀让我在此等候,看来等的便是二位。”

说完这句,他转过身,走向听湖望山楼,走向矮丘的入口,迈步如常。

五步未到,在城防军的厉声喝止后,人们听见了那声震音。

没人看见城防军是如何像木头人一样扑倒在地,身披梅红袈裟的和尚又是如何到了石阶之上、下一瞬又消失不见的。

眼睛失去了作用,只有耳朵还能捕捉到这注定为江湖风云记上浓重一笔的时刻。

“傲獠国化木峰山莲寺住持素义,前来拜会讨教。”

此声,如上云霄,宛若佛音。

曲小瓯跟大部分人一样,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但他的耳边有人低声说了一句:“看来有意思了。”龚平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侧,“两位可有兴趣上去看个究竟?”说完她也走向入口石阶,在爬起来正要发作的城防军面前拿出昨天她不愿太多人看见的铁牌,曲小瓯看清铁牌背面,是乌云蔽日的浮刻,正面他虽看不见,却已猜到了。

正面刻的是“乌玄”二字。

“乌玄校尉龚平,携二人前去查看。”一袭黑衣的龚平扭头冲他俩招手。

和荆烈花一起跟到她的身后,掠上石阶,曲小瓯忽然发觉自己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幸运儿。

想浑水摸鱼的人被再次组成防线的城防军拦下,四周的朝廷人马正向此地赶来。

而矮丘之上,划过鼻息的草木气味仿佛能够让人与世隔绝,安静得好像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三人到时,听湖望山楼的门大开着。

素义和尚背对他们,站在大厅中央,受众人环视,经过山间草木过滤的阳光只照出他一个淡淡的影子。他的身前半跪着一人,应是一时被打乱了内息而无法起身。

厅内梨花木太师椅有七张,而参加会盟大会的门派是只六个,因此第七张太师椅不是给参加大会的门派,而是给维持大会秩序的朝廷。乌玄校尉府七十二尉头之一的陈汤从这把太师椅上站起身,走向半跪着的那名乌玄校尉,把他扶起,交给跟上来的其他校尉,又示意他们退后。

“异国和尚,你这是要与我朝为敌吗?”

“老衲此来,不为树敌,只为讨教贵朝武学。这一路若有山,便翻过山去,若有河,便跨过河来,若有人,便把他挥到边上。如此而已。”

“好,你来挥挥我看。”

就在这时候入门的龚平高喊一声:“陈头,挥你太容易了,还是我来吧。”说完这句话的瞬间她已经到了陈汤身边,在场有一半人没看清她是如何做到的,曲小瓯自然是其中之一。

尉头比校尉官大,但官大的不一定武功就高,陈汤明白这道理,何况来到面前的是这个从来“不务正业”、校尉武考却总能打入前十的龚平,无疑比为了朝廷颜面而不得不站出来的自己更合适。他叮嘱一句“小心”,转身回座,用约定的手语告诉其他校尉下步动作。

龚平站到素义面前,收敛心神,一句话都没有。

虚张声势的话、乱人心神的话、争取优势的话,没有。

他抽出腰间折扇,展开。

荆烈花忽然伸手把曲小瓯拉到一侧角落,护在他身前。

在场一半以上的人和曲小瓯一样,没能察觉龚平的狠辣。

龚平见到的不是大厅内异国番僧有所保留的一掌,而是入口处宛如佛陀显圣的一幕,因此她的折扇一开始就完全打开,应和她忽然深沉的呼吸。气息落在折扇上,并不被缓缓的挥动所打散,反而一股接着一股,与无形的风勾勒出一道道仿佛能肉眼观察到的凶残形状,裂开獠牙、蓄势待发。

整个大厅都被无形却有质的风相所占据,在龚平最后挥扇低喝“千风狼杀”时,曲小瓯如亲见狼群奔窜、呼啸而来。

岿然不动的素义眼里闪过稍纵即逝的骇人光芒,伸出手掌向下一压。下一刻,这平平无奇的一掌破开万千风狼,拍在了龚平肩头。狼群一般的风被碾碎,发出一声呜咽,无力去撕咬任何东西,只是吹开了龚平的束发。

龚平的头发披散下来,变回女子模样。

若是平常,参会六个门派的少年郎会被惊艳,心里会留下一道常思常念的倩影。可如今站在师门长辈身后的他们,心里只有深深震撼,完全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如此武功,这般武功竟出自这名瘦削的老和尚。

“刚刚一招,不错。”素义的手轻拍龚平的肩,和一场平常切磋后长辈对晚辈的勉励没有区别。

他走过她,这一次不再有人拦在他和六大派之间。他心中的佛陀睁眼,露出魔罗微笑,三十年前千里之外一则传言偶然种下的因,今日要结下业果。

“三十年前,老衲听闻贵国有一场剿魔大战,剿的是魔教、战的是魔头,此役各大门派高手尽出,战到最后合力斗那魔头的是四个门派的高手,”素义开口,讲起所有人都知道的一段江湖掌故,他的目光在四张太师椅上一一扫过,“魔头与四大派高手一路打到玉龙山山巅,终是力竭,仰头大笑三声而亡。后来这四大派与其他门派一起筹备召开了会盟大会,老衲今日有幸,全见到了。”

坐最边上太师椅的雷千羽翘起二郎腿,对身侧仙风道骨的道人嬉皮笑脸说道:“原来是找你们的。”

天一道如穆道人闭口不言,开口是坐最中间位置的郭探九,不动山盟“星君”郭探九。

“你是来给那魔头报仇?”

素义摇摇头,“素不相识。贵国这件惊天动地的事,传到老衲耳朵里时,已是一个不知真假的传闻。老衲印象之中,不过传了两三天时间。”

郭探九皱起眉头,猜不透这个异国番僧袈裟底下鼓弄什么名堂。

素义脸上浮现笑容,似是得道高僧拈花浅笑,能够洞察人心,“可这传闻老衲听来,却似一道惊雷。自此以后,三十年间,我总是忍不住去想,雪山之巅与众多高手酣战,是何等幸事。”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个想法,心中摩罗再无阻碍,脸上笑容依旧,佛陀拈花却已不在。

“阿弥陀佛,禅师何苦入此歧途。”同为佛门的圆矩和尚已经明白,眼前番僧求战而来,避无可避。

“确为歧途,只是老衲已在路上,从化木峰跋涉到此,断无回头之理。今日,便是要与各位一战。”素义行佛礼,语调平缓,绝无狂态,但眼眸之中精光闪动,身上袈裟无风微晃,发出沙响如同摩罗嗤笑。

“这和尚有点意思。”青衣会方泊冷笑起来,天生的哭丧脸更加难看。

“狂妄。”铁堡汪图言简意赅。

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出手,一道青色虫影和一股澎湃力量袭向素义。后退之前,素义岿然不动,毫厘之间,两大杀招均已落空。没人对突然动手、以二打一的两人心生蔑视,这本该毫不起眼的老和尚,到此刻还未出尽全力。

素义朗声道:“诸位,一起上吧。”

郭探九还是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拳头不会有十足劲道,“我们又不是三十年前的同门前辈,也非门派里武功最强的,这是会盟大会,又不是武林大会,和尚你为何是来这里?”

素义大笑,笑声恣意,“问得好!不过是恰逢机缘,还请辛苦诸位陪老衲这一遭!各位要是不动手,那老衲便不等了。”他陡然一晃,袈裟上组成莲花暗纹的金线熠熠生辉,梅红色仿佛倾泻而出,如凭空出现的一片赤海骤起巨浪。

圆矩和尚高诵佛号,佛音送入在场每个人的心神,佛祖金身隐现,迎向赤红巨浪。已然动手的二人紧随其后,方泊身法鬼魅,一道残影过后不知怎的已在素义头顶,双手握爪齐刺,幻化巨大兽镰。汪图却是后退半步,双手一合再一开,筑开一道铁壁。

素义双手从袈裟下探出,看似毫无花哨地一掌斜劈,击碎兽镰,击飞方泊,接着任由洞开赤红巨浪的佛身吞没自己。金光之中,他与圆矩和尚相视,泰然狞笑,狂态尽显,浑身散发一个热气,将佛祖金色似雪消融。

圆矩和尚嘴角迸血,颓然倒地,被他洞开的赤红巨浪恢复如初,碾碎汪图支撑的铁壁。一时间,只有踏入高手一列才能察觉的幻像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点寒芒闪烁。这点寒芒在此刻无声爆裂开来,掠过汪图、跨过圆矩、与方泊擦身而过的如穆道人,手中仪象剑的剑尖抵在素义眉心。

抵住,却刺不下去。

素义瞪大眼睛,如罗刹怒目,眉心前一颗红点浮空,正好挡住剑尖,将暗合太极两仪四象之力的爆裂尽数吸纳。袈裟鼓动,入魔老僧转身拍出一掌,震飞如穆道人的剑,若如不是雷千羽施展“踏羽雷步”将其拉开,如穆道人恐怕难逃入墓。

素义的掌仍未停下,掌势有增无减。

已经容不得郭探九去想明白,他一个踏步起身,双手交叠击出,毫不取巧地迎接这骤然似要遮天蔽日的一掌。“星拳其九,陨星天落!”随着他的一声低喝,两股掌势交接,陈汤急忙避开,七张太师椅化为齑粉,其后各家门人倒下一片,重伤者吐血不止。

因为功力太低而无法看清他们交手动作的曲小瓯第一次有了真切感受,激荡掌风透过荆烈花以明之剑为梁撑开的屏障,刮到他的脸上,火辣生疼。

掌风散尽,素义岿然,发出一声威喝,似佛号高诵,又似摩罗叫唤,一朵赤红巨莲自他周身扩散,其上道道金线流光闪动,宛若呼吸,刹那间覆盖住郭探九、汪图、圆矩、方泊。雷千羽背负如穆道人奔向大厅边缘,陈汤断喝一声“快走”,包括龚平在内的乌玄校尉同各门派中人一起,向四周避逃。

荆烈花转身一把拽起曲小瓯,他们离门最近,最有离开这个大厅的希望。

可在下一个呼吸,谁也没能逃过那朵即将盛开的红莲。

素义眼眸此刻犹如魔瞳,摇曳莲花红到极致,近乎于黑,只待下一个呼吸的绽放。

呼吸与呼吸之间,听湖望山楼的楼顶忽然碎开一个巨大裂口,蓝天白云注视进来,注视着洞开楼顶的那柄剑,呼啸着千里之外的寒气,从天而降刺向彻底为心魔所控的素义。

所有人都感到身上一轻,似有巨大的雪脉山峰拔地而起,穿过裂口,直指云霄,冰封了半朵黑莲,连同落下的木料瓦块,一道化为齑粉。

素义连退七步,嘴角淌出一道血。

幻像消失,他和其他人都看见,一位白衣少女翩然落地,握住了那柄修长而寒气萦绕的剑。

曲小瓯听见她说,“玉龙山传人吕轻霜”。声音并不大,但所有人就是听清了。

然后她的剑就刺了出去。

“玉龙山”三字足以拭去素义转瞬间的疑惑,只剩下发自内心的狂喜。他舞动袈裟,迎向长剑,黑莲与雪峰只在二人周身隐现,到五十余招后彻底消失不见,只剩下看似朴实无华的掌风和剑芒。

郭探九等人看得明白,这般外劲内收的战法需要极强功力支持,若换自己上去,只怕撑不过五招。素义和尚异国老僧,日积月累下功力深厚还说得过去,可那年纪轻轻的吕轻霜竟也有这般能耐,与之对战丝毫不落下风。若非亲见,他们绝不会相信。

身在局中的素义,对此感受尤为强烈。吕轻霜剑势奇绝、剑意彻寒、剑芒久长,自己全力以对竟占不到半分便宜。剑势之法可以说是自幼勤学,剑意也许是她天纵英才,可这催动剑芒的内息,素义想不通小小年纪为何能与自己旗鼓相当。

“天才”二字已不足以形容眼前少女。

这样的人,再过十年、二十年,会是什么境界?

那样的境界,行将就木之人还有希望摸到尾巴吗?

那是不是仙佛之境?

只有神仙,才能让人们心安理得地无法企及。

一阵笑声在素义心头掠过,来自三十年前的玉龙山之巅,来自那个被称为魔头的人。异国老僧与素未蒙面的已死魔头此刻仿佛心意相通,各种离奇的传闻都没有留下半点痕迹的真相,素义豁然明了。

当年,他的面前是不是也出现了一名持剑少女,或者她的前辈,矗立在龙苍山脉玉龙山山顶,孤寒一处,不可企及?他仰头而亡的三声大笑,是不是在无情嘲弄一贯自负的自己?他的傲气是否随着身躯一并摔在苍莽雪地,碎后消融?

念头至此,素义心中摩罗悲鸣不已,转瞬间似要万念俱灰。袈裟乱颤,中门大开,吕轻霜的剑毫不留情刺了进来。

这是冰锥般一剑,刺的是即将枯萎的一颗心。

可这一剑,最终没能刺入。

素义的手硬生生抓住了剑,在自己甚至还未反应过来之前。这颗枯萎在即的心仍有不甘,在最接近死亡的一刻,摩罗褪去皮相,三十年来的执念消散,露出其下最存粹的正果,金光骤现。素义爆发出惊人气势,推着吕轻霜和她的剑向后急退,老僧的血在少女剑上流淌,袈裟飞舞似蝶,褪尽黑红的莲花在其周身绽放开来,飘散花瓣,鎏金绚彩。

吕轻霜另一只手握住剑柄,双手发力,停住退势,并不收剑,反而整个身子压了上去,低喝剑势之名:“倾雪之崩。”玉龙山的雪便在她的这一声喝中,奔涌向素义。

“好!”素义欣然,现大欢喜,松开握住剑的手,在剑尖离左胸不过半寸时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拈住,如同拈住一朵树上飘落的花。

雪崩之势倒悬,归于止息,吕轻霜大口喘息起来,她的剑无法再进半分,不得不收了剑势。

一切都似已然结束,却又好像没有。

素义浅浅一笑,松开了手指,身子往前一挺。

停住的剑没有任何阻碍便刺穿了那颗渴求圆满的心,不是剑找到了心,而是心找到了剑。

“已铸业果,不可不报,只此一剑,不可不受,此心既明,来去皆从。”

素义推开剑,转过身,在众人注视下,双手合十,迎着光亮,向西而跪。

圆矩和尚亦合双掌,行礼恭送,“摩罗不存,此身此心,俱为佛陀,是为斗战胜。”

素义不应,只念佛号,把看向尘世的最后一眼,投给曲小瓯的方向,然后闭上眼睛,诵佛不止,直至无声。

曲小瓯在他的诵佛声中抓起荆烈花的手,向外跑。

“你干嘛?”

他只说了两个字,“明心。”

明心张开眼睛,从未睡得如此香甜。

借宿小庙的早课已然错过,屋外的动静仿佛响在很远的地方。

窗户虚掩着,有微风穿进来,还有一道斜斜的阳光。

他从床上起身,没下床,看着那道光,顺着光亮,发现小桌留了一碗米汤。

明心不自知地叹气,吐出从未有过的一股怅然。

风突然一大,推开了窗,洒入阳光。

但窗外没人,没有瘦削的身影和熟悉的过往。

师父不在,师父不知去了何方。

关键词:

会盟大会_世界聚看点

老和尚走在左,小和尚行在右,两个人的脑袋光秃秃,两个人的肚子空溜溜2023-06-26

今日快看!谷歌 DeepMind 推出无需监督即可自学的人工智能机器人

机器人正迅速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但它们通常只被编程来完成特定2023-06-26

京东集团将新成立创新零售部 世界快资讯

南方财经6月26日电,据记者从京东内部人士处证实,京东集团将新成立创2023-06-26

【新要闻】从606分到475分,每一分都有1000多人!省内招生办老师坦言:浙江考生想突出重围,可以考虑出省

△点击上图有福利刚刚,浙江公布了最新的2023年高考一分一段表。很多人2023-06-26

创五星 促发展丨南阳淅川光明社区:党建先行 打造希望与活力的新家园

00:53央广网郑州6月26日消息(见习记者张羲轮)南阳市淅川县山区的许多2023-06-26

世界新消息丨“网红”的迁徙:主播涌向东南亚

作者?|郭照川编辑?|贝尔东南亚,正在成为国内带货主播们的热土。不久前2023-06-26

广州出资50亿元设立科技创新母基金 已投出255个项目、119.30亿元 当前速递

【广州出资50亿元设立科技创新母基金已投出255个项目、119 30亿元】6月2023-06-26

视点!古墓中的长明灯_古代墓室长明灯的工作原理

1、长明灯的工作原理:长明灯的灯芯含有白磷等容易遇氧自燃的化学物质,2023-06-26

当前讯息:安徽当涂:“虾王”“虾后”诞生!

大虾大价钱,好虾好价钱。都说“后来居上”的当涂小龙虾有“霸王小龙虾2023-06-25

环球快资讯:近15万河南考生跨过一本线

6月25日,河南省教育考试院公布了我省2023年高招“分数段统计表”,据2023-06-25

老太太想换飞机靠窗座位 被拒绝后破口大骂 年轻女子:不换是本分

老太太想换飞机靠窗座位被拒绝后破口大骂年轻女子:不换是本分2023-06-25

全球热门:“端午”假期 成都文旅市场再次跑出复苏增长“加速度”

“端午”假期成都文旅市场再次跑出复苏增长“加速度”2023年06月25日142023-06-25

生意社:2023年第25周大宗商品价格涨跌榜|报道

生意社  据生意社价格监测,2023年第25周(6 19-6 23)大宗商品价格涨2023-06-25

出售两家工厂,关停4S店,销量缩减77%,北京现代危!

今年5月份,北京现代的整体销量出现了罕见的增长,同比增长了86%。其中2023-06-25

“千万工程”调研行丨浙江丽水:美丽乡村入画来

山是“浙江之巅”,水是“六江之源”。近年来,浙江丽水市以“千万工程2023-06-25

高管离职、IDG事业群收缩,卷入大模型之战后,百度自动驾驶让出C位|世界即时

在百度卷入国产大模型之战的同时,被李彦宏寄以厚望的自动驾驶却在调整2023-06-25

高山流水纯音乐(高山流水116820061:普京称乌军在俄布良斯克向平民开火)

事态严重了!普京亲自宣布,乌克兰军队在俄罗斯布良斯克地区向平民发动2023-06-25

南阳市新野县:田间蓝莓初长成 当前焦点

时下正值蓝莓成熟时节,近日,在河南省南阳市新野县上庄乡康营村的蓝莓2023-06-25

今年全国快递业务量已达600亿件 比去年提前34天

国家邮政局监测数据显示,截至6月24日,今年我国快递业务量已达600亿件2023-06-25

全球热资讯!青藏铁路西格段复兴号动车组开始试运行

6月23日7时,青藏铁路西格段复兴号动车组开始试运行。2023-06-25

前沿资讯!酒店座机怎么打电话_座机怎么打电话

1、座机电话可以拿起话筒,然后在拨号键盘上拨出需要对方的电话号码。22023-06-25

“潭”字号粮油产品亮相第十九届粮食产销协作福建洽谈会|新消息

粮洽会现场。聚宝金昊展区。天子山茶油产品展区。6月18日至20日,以“2023-06-25

世界最新:五句话打一成语名称(五句话打一成语)

1、三言两语sān yán liǎng yǔ[释义]三两句话。2、形容言语十分2023-06-25

节后行情或将先抑后扬!_全球热资讯

短线上沪指3280点附近反压大,创业板2280点附近反压大,同步也出现了反2023-06-25

最新消息:俄外长:俄白两国均未违反《不扩散核武器条约》

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当地时间24日接受白俄罗斯媒体采访时表示,俄罗2023-06-25